【和信醫院雙週刊310】免疫治療夢
游走在理性與感性之間，醫學的昌明，有時竟往往只能爭取到病人回眸一笑啊！
那天在放射診斷科辦公室與俞醫師討論小祥剛被掃描的腦部磁振造影，影像顯示出大大小小的腦膿瘍滿布在雙側大腦、小腦、及腦幹。俞醫師的話如晴天霹靂迴盪耳際：「我只在免疫極度缺陷的末期病人才看到如此廣泛的腦膿瘍」，這話之沉重使我從放射診斷科走到六南病房，彷彿走了半輩子，三十年來的免疫治療經歷，竟如夢境重播般，在腦海一一倒帶重現。
免疫治療奇蹟曾令我熱血沸騰
三十年前踏進兒科領域，從接觸致命的噬血症開始，免疫治療的奇蹟就如興奮劑般，不時令我熱血沸騰。即便帶著這股熱情留美歸國，卻仍一再陷入免疫治療大夢的高低起伏。
來到和信這些年，有著堅強的幹細胞移植團隊做後盾，依賴免疫治療創造奇蹟的熱情更是澎湃洶湧，從逆轉顯博的頑固血癌開始，經歷了很多鼓舞人心的奇蹟，卻也碰過一敗塗地的慘況。但從沒像這次小祥的情況，在慶祝免疫治療達標的喜悅時，突然而來的風暴讓我們團隊措手不及，陡然陷入黑暗深淵。
殺手T細胞淋巴瘤對很多化學藥物有抗藥性
小祥的殺手T細胞淋巴瘤，是一種容易復發且對很多化學藥物有抗藥性的罕見癌症，所以他在初發病時，南部醫學中心即給予目前最先進、針對此種癌症的合併化學藥物與放射線治療的三明治療程，小祥卻還是於去年九月復發。
小祥初來和信醫院時，團隊就跟他及家人開會，解釋後續療程的選擇，我說到這種罕見淋巴癌之前碰過的兩個案例，有一例像小祥的情況，復發後決定不接受移植，治療無效後，迅速擴展過世；另有一例(小欣)，她從小另有其他罕見免疫缺陷的診斷，於數年前也診斷跟小祥一樣的殺手T細胞淋巴瘤，也完成療程，我曾勸她考慮移植，她選擇不接受移植，截至五年前最後一次看到她，狀況還好。
但我特別強調，雖然小欣的淋巴瘤跟小祥一樣，但她另有先天免疫缺陷，所以基本狀況兩者還是不同。我另外舉證，文獻回顧此種癌症像小祥的情況，以異體骨髓移植的免疫療法，可能是治癒率最佳的選擇，當然也照本宣科的告知移植帶來的風險。
小祥選擇移植，初期一切順利
小祥選擇了移植，由HLA 10/10相合的哥哥捐贈給他，一切順利，很快植成，癌細胞完全偵測不到，也沒有初期副作用，移植後約一個月小祥就回澎湖家中，狀況好到學校要叫他回去照表操課，而我必須寫證明，強調他才接受移植，器官功能及免疫狀態有一年以上的極不穩定狀況。小祥灑脫不羈的個性每次回診表露無疑，當母親提出擔憂詢問，小祥偶而還有不以為然的表情。由於誤判小祥狀況良好，為了提高免疫療效，決定加速停掉移植後常規預防性免疫抑制劑，以增強植體對抗血癌能力，於是移植後104天，小祥所有免疫抑制劑完全停掉。
併發各種病毒、細菌、黴菌感染
接著，我屢屢接到母親由澎湖傳來的簡訊，「小祥食慾變差」、「小祥覺得有噁心感」、「小祥好像瘦了」。移植後125天，小祥住院確診腸道第二期排斥，原以為急性排斥的標準療法可以很快讓小祥恢復健康，卻沒想到提高到最高等級的免疫療程完全無效，小祥的腸道排斥迅速進展到第四期，每天超過3000 cc的水便、血便，體重狂減10公斤，虛弱到無法站立。肝臟也由零期排斥進展到第三期，黃疸嚴重。
伴隨這免疫療程還併發各種病毒、細菌、黴菌感染。團隊包括感染科醫師、護理師、臨床藥師、營養師、社工師等，密集會商，還在院方的幫忙下，得以使用間質細胞療程。就在慶幸排斥逐漸復原之時，小祥由開始復健走動又變的嗜睡，又無法下床，說話有氣無力，於是安排這腦部磁振造影，尋找解答。當看到小祥在密集的抗感染藥物護持下，還發展出這神經外科無法處理的腦膿瘍。
游走在理性與感性之間
我還是推開了小祥的病房門，我告訴媽媽，小祥的情況非常不好。我說我們已立即採用針對腦膿瘍的療程，然而腦幹的病灶，隨時可能影響生命中樞，媽媽傷心欲絕，小祥也臉現驚恐。我只好改口，說看看加強了通過腦部的感染藥物，也許有機會控制這感染。但是，我們無力回天，這之後，小祥每況愈下，只撐了兩個多禮拜！
這天(確診排斥住院第83天)，小祥進入彌留狀態，心跳加速、血壓下降，家人陪在病床旁，已決定不做任何急救。此時手機出現不熟悉的電話，竟是五年不見的小欣母親打來，電話中訴說小欣於兩個多月前在東部醫學中心加護病房過世的消息，母親說小欣的淋巴瘤突然猛爆式復發，症狀進展急速，緊急送加護病房，不到一個月就往生了！
小欣要母親一定通知我，我聽出母親的不捨，反射式的安慰母親，小欣從小與疾病糾纏，在這五年的喘息間隙中，我們為她爭取時間完成學業，甚至出國學習，人生其實走得精采充實，而菩薩還是把她接走了。至於小祥，我想到他連高中都還沒畢業，不禁感到惋惜。
三十年了！免疫治療之夢，夢醒夢碎不知幾回？改編了杜牧的「遣懷」：「落魄老驥懸壺行，功名無成文質輕，半甲一覺免疫夢，贏得杏林激情名。」游走在理性與感性之間，醫學的昌明，有時竟往往只能爭取到病人回眸一笑啊！
完整版雙周刊請下載：和信治癌中心醫院與您310
作者／編者：陳榮隆醫師 (小兒腫瘤科)
關鍵字：醫護故事
期數：310
出版日期：2016/08/15